孙黯特仑苏。

小说家之恋

地痞先生踏上了艰难的转型之路

 

——❤——

雨停了。

田觉从傍晚时分光线昏暗的卧室里醒来,第一件事是去床头摸自己的黑框眼镜。

外面天空尚未放晴,铅灰色的云层低沉厚重,风声如海潮般轻柔起伏,远处的常青树木和矮矮的民房笼罩在混合着土腥味的湿润空气中,隐约有浅而辛辣的植物香味,被雨水冲刷过后越发鲜明起来。

屋子里没有开灯,书桌书架和台灯摆设在安静中留出彼此的阴影轮廓,桌上散乱的一摞手稿被风吹动,发出类似于破碎的沙沙响声,在它们被掀起的幅度越来越大时,田觉几步跨过去,用烟灰缸把它们压住了。

他站在原处没有动,靠在打开的窗户边向外看。

风很轻,落在身上的感觉很柔和。他重新把眼睛闭起来,将睡前想要写出来的情节在脑海中理清楚,随后坐回书桌边,抓起笔飞快的写下一行行的字来。

不间断的,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。

在宁静又一次覆盖了房间十几分钟后,他把手稿按顺序整理好,关上窗户,拿着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,在黄昏时分出了门。 

 

田觉住在一片房屋普遍低矮紧密的老城区。

说是老倒也算不上。只是房屋建筑不那么挺拔华丽、充满现代的都市气息,反而像是十几年前那种温和朴素的风格;并不高大的房屋们挨在一起,偶有一些白杨树从砖红色里伸展出来,田觉租住的那一室窗外就正对着一棵,夏天时枝繁叶茂,清凉又安静。

他觉得自己有点睡过头了,思绪一直停留在某种黏黏的状态里,刚洗完的头发被风吹干了,蓬松柔软的很舒服。

此时的街道上没什么路人。毕竟还要有一阵子才到下班高峰。他沿着浅灰色的街道路面慢慢走,不一会儿迎来一个弧度平缓的下坡。

路尽头有一家小餐馆,隔壁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。田觉不想做饭的时候会在那里对付一顿,然后在便利店里买烟和喜欢喝的软饮料。他正在逐渐戒掉咖啡,虽然他干这一行习惯熬夜,有人告诉他那东西喝多了不健康。

——是谁告诉他的呢?

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。

一个青年从他即将路过的店面门口走出来。

田觉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撞上了对方的面孔。

男人略长的额发靠在眉峰上方,狭长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中反射着深水一样的颜色。

他个子很高,又因为站着的地势靠上,自然而然的垂下眼睛望向了田觉,相反的,那是个没什么侵略性的角度。他手里拿着一盒牛奶。清瘦的手腕从衬衣袖口露出一截,手指细长洁净。

田觉一瞬间也忘记了移开视线,就那么愣愣的站着,头顶一缕黑发在微风中扬起来,敦厚的眼镜有点往下滑。

事后他想了想,那一定是个傻气极了的表情。

怪不得对方情不自禁冲他笑起来。眼角稍微勾着,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,没有发出声音,让人不由得猜想他的笑声是什么样子的。田觉猜,应该是非常干净的那种?

他眼里有不动声色的柔光,像是盛夏季节清澈的池塘。温度适中,没有风的时候就像个孩子那样乖巧安分。

他无声的后退了一步,让出了跟前狭窄的过道,让田觉先走。

田觉走得很快,像是躲着不正常的心跳声。

但他还是反悔了,在他路过对方身前的时候。男人身上有不太明显的植物味道,矢车菊或是石榴花,那只是模糊的一刹那,可他清楚的记住了。

他在几步开外回过头来,低着头折返的表情有点儿狼狈。

但是他一定要说。他害怕今后不再有机会,他必须在这时候争取。这是直觉。和那香味一样模糊却又清楚。

“不好意思,请、请问你叫什么名字?”

他又踩进那池塘里了——看见自己的影子,水波流转。

男人低头看着他,像是对这突兀的发问感到不可思议,但他用眼睛回答了田觉,没关系。他说,没关系。

“我叫徐潋。”

听见他声音的时候,田觉从耳根开始不受控制的发起热来。

那人耐心的重复了一遍。

“‘水光潋滟’的‘潋’,徐潋。”

 

——❤——

近来数日阴雨连绵,停停歇歇。

田觉养在阳台上的花不留神死去了一盆,等他发现的时候枝叶都完全枯萎了。

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,他为这个短暂的生命做了个简单而幼稚的道别仪式,然后认命的挽起袖子挖土,把花盆清理干净,就这么自顾自的忙活了小半个下午。

编辑的电话是临近四点时打过来的,告诉他阶段审稿的结果,以及对上次稿件情况的反馈,田觉左手还带着沾满草木灰的手套,把听筒夹在肩膀上“嗯嗯”的回答着。

桌上还有他中午泡的一杯柠檬苏打水,他把剩下的半杯拿过来喝了。

“书争取在十一月前出版,要抓紧时间哦,加油。”

田觉挂了电话,找到刚在匆忙间丢在地上的手套,把阳台上掉落的土和灰尘清扫干净。

今天出门的时间还是傍晚。

只是比前些日子要显得焦急一些。

 

田觉到达约定好的地方,对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。

徐潋站在路灯下面聚精会神的看一本书。他穿纯白色的衬衣,模样却不刻板单调,很瘦,黑色长裤剪裁合身并突出了修长身材,右手上有两条皮革编织的手绳,上面有花纹繁复的刺绣,算是他全身上下最惹眼的装饰,其他的,他看起来并不需要。

他看到田觉了,举着书的那只手“啪”得一声把书合上。“嗨。”

田觉慌忙用推眼镜的动作遮掩了一下涨红的脸。“晚上好,我有点来迟了。”

徐潋用手指指身后小店门口挂着的钟表,微笑着,“没有,是我来得太早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“我好像过于期待了。”他直白的说,笑容坦诚温和。

他们只见过一次,却像是相处了多年的老友一样自然平淡,彼此之间的交流不会出现尴尬的断层,哪怕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是沉默的。

隔一条街的路口有一家卤肉饭很好吃,店面很小,桌椅都是看上去很踏实的木质,玻璃吊灯垂得很低,有茶色的米黄色两种,田觉和老板认识。

这里的桌子实在是太窄了,他和徐潋对着面坐都几乎要碰到一起,更别说桌子下面的他们的腿和脚。

徐潋身上的味道好闻得过分。让他有点不自然的难为情。

“你是做什么的?”

饭端上来,徐潋递给他勺子。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细节总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。田觉在心里默默的记下来,话同时说出口,“写书的。”

“小说家啊。”

他好像对此不怎么诧异,但表情分明比之前更加愉快了些。“我喜欢会讲故事的人。”

田觉把勺子插进热腾腾的饭里轻轻的翻动了一下,眼镜上蒙了些白雾,他把它摘下来用纸巾擦干净,鼻梁上有笨拙的、红红的印子,眉头皱在一起。

他注意到徐潋停下动作的时候抬起了头。

对方的手指伸过来,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轻易触碰到他的额头,把垂到眉心的那一绺卷曲的黑发撩到一旁。田觉敏感的眨了眨眼。

“你好像不戴眼镜比较好看。”

他说得很认真。

笃定得好像一早就了解这些一样。

 

——❤——

田觉的小说进展非常顺利。

他在新的章节里增加了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男性角色,是个寡言而爱笑的钢琴老师。交稿后编辑给了相当高的评价:“非常好!这次的演绎太生动了,描写也真实到位,”随后又八卦道,“是真实经历吗?”

田觉暗自发笑。

徐潋也问,“你怎么猜到我是钢琴老师?”

他故作神秘的,“这是职业天赋。”

因为徐潋有一双标准的钢琴手。或者说,他就是能猜到。

遇见徐潋之前,他从未这么相信过直觉。

 

他们突发奇想的去电影院看了午夜场电影。

接连两部九十年代的老电影,台词不很多,花了大段大段的镜头去描绘阳光和爱人,台本略显晦涩,表达的意思也不甚清晰,来看的人不多,还有中途就在冗长的音乐声中睡着了的。

田觉和徐潋坐在第五排正中间,起先看得很专注,演到男女主感情戏的时候,田觉借着巨大银幕闪动的灯光,悄悄转过头想看一眼徐潋的侧脸。

意料之外的四目相对。

他们都没出声。

而后在下一段对白来临的时候,徐潋伸手握住田觉因为紧张放在膝盖上的手,探过身子,吻了他的嘴唇。

 

黎明时电影散场。

他们牵着手走过薄灰色的街道,天刚刚亮起来。

 

——❤——

田觉养在阳台上的花又多了个人照顾。

徐潋会按时去给花浇水,修剪枝叶,他做这些事情时没有丝毫敷衍,田觉戴上有点大的手套他戴着刚刚好。

做完这些之后,他便回到伏案写作的田觉身边,在他房间里任意可以休息的位置坐下,有时也听田觉念刚写的故事给他听。

他靠着床头的方枕,田觉靠在他怀里,耳朵上夹着笔,读的过程中发现错误可以立即改正,或者由抱着他的徐潋用手指出来。

他在他耳边说话,宽阔的肩膀抵着他蜷缩的后背,声音低柔动听,好像从呼吸里酝酿出一首悠长的歌谣。

他们也在那曾经只睡一个人的大床上做爱。一觉醒来后彼此局促不已的笑,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稿纸和衣服。

他终于有了徐潋身上的香味。

他把这些故事一笔一划的记下来。

他们一起做饭,一起照顾盆栽,傍晚时出去散步,在路灯下接吻。

田觉听了徐潋弹钢琴,不过只有偶然的一次,他还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。

 

因为突然有一天他从梦里醒来,发现徐潋不见了。

 

——❤——

田觉急匆匆的挂了编辑的电话,跑去他和徐潋相遇的那家店,电影院,钢琴房。

卤肉饭老板听完后一头雾水的纠正他,“我只见过你一个人来这儿吃饭啊。”

他们家的桌子又窄又小,放勺子的杯子摆在正当中。

田觉抓着眼镜一刻不停的跑回家去。写满字的白色稿纸被烟灰缸压在书桌上,没有风,暖黄色的阳光铺了一桌子。

外面太阳明亮刺眼,天色湛蓝深透,一丝云都没有。

田觉把手里的稿纸翻得哗哗作响,最后颓然坐倒在地板上。

盛着柠檬苏打的杯子里还有一半水。

阳台上侍弄花草用的手套还摆在空了的花盆里,好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。

 

可是他的故事呢?

那些逐字逐句记下来的爱情呢?

 

——❤——

 

原来他从未存在过。

原来他从未爱过我。

 

——❤——

病房里跳动着呼吸机的声音。

趴在病床边的青年动了一下,戴着手绳的那只胳膊在睡觉时被枕得发麻,他不得不坐直了身体,这才看见病床上的田觉已经醒来。

他的眼镜摆在床头,眼眶里湿漉漉的全是泪水,把额头上缠着的绷带都浸湿了,呼吸罩里蓄满了白色的雾气。

前段时间的报纸头版一直舍不得换下的新闻——著名小说家田觉因为一场车祸昏迷了整整七天,相伴三年的同性爱人不眠不休陪伴在病床前。

如今奇迹终于发生。

徐潋颤抖着声音喊外面的医生,却在田觉伸出手去拉他的时候下意识的弯腰抱住了他。

“你终于醒了……”

他喉咙里溢满了沙哑的呜咽声。田觉费劲的挣脱了呼吸罩,把嘴唇凑到他耳边。

“我梦见你了。”

徐潋笑着捧住他的脸,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滚落下来,“嗯?你梦见什么?”

“我梦见,”田觉缓慢的牵动嘴角,“我梦见我爱上了你。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。”

徐潋握住他的手。他们手上相同的戒指紧紧贴在一起。

 

“你没有离开我,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“我很想你。”

 

——❤——

 

爱,即是存在。

 

 

Fin.

 

非常喜欢这个故事,希望你们也是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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